葡萄瑞兽

是秋。

土御门小路上晴明的庭院一如既往的大门洞开。

秋季的缘故,院中蓬杂的花草已然染上霜黄,依旧未加修饰,俨然一派秋野的景象。大唐破风式的山墙旁几丛野菊混杂在许许多多不知名的花草中怒放,摇曳在风中的胡枝子、女郎花映染着秋色。

“也不错嘛。”博雅提着酒瓶踏入时府邸里空无一人,他自言自语地叹着秋景。

风中若隐若现的飘来一缕甜香,妙不可言的香气融在大气中,伴随着呼吸的起伏时浓时淡。博雅在草丛中四下寻觅,继而寻得一棵三人高树,期间缀满金黄色的小花,香气从碧绿枝叶间的小粒中倾泻而下,甜蜜的沁人心脾。

桂树,自大唐传来的桂花树每到这个时节便芬芳四溢。博雅记起来他曾见过此树,在寒水翁事件时便正是桂花盛开之时。

“喂,晴明在家吗?”

他身后的香气凝成人影,是个女子。

穿着唐衣的女子鞠躬:“恭候多时了。”

“小熏?”源博雅回头,这位桂树式神似乎在他初见桂花那年已经消失。难道花木的式神都是年复一年的重生吗。

小熏微微一笑,“正是。主人说博雅大人到了。”

 

晴明与博雅坐在房子的外廊上。

夜色在交杯换盏中悄然降至。一轮皓月从围墙顶山檐似的装饰瓦上缓缓升起。

“今夜是八月十五吧。”博雅斟满空了的琉璃杯,凝视着月亮。

晴明身着宽松白色狩衣,擒杯送至唇边,“是啊。”

院内草叶上的秋露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草丛中间或有一两只黄色的萤火虫相伴而行,在夜色中缓缓滑过草尖。

博雅深深的吸入一口气,“晴明,我有时候觉得时光变化也是有情感的。”

晴明红润的唇边噙着一丝笑,将杯子从唇边挪开,“怎么讲?”

“你看这月亮自残至圆,周而复始,到让我有些伤感,仿佛人一般,悲欢离合,永无止尽。圆的时候自己也跟着它一块儿快乐,然而想到不久又是一钩残月,觉得胜景不长。”

晴明呷一口酒,“博雅,这是人心的问题。”

“人心?”

“嗯,月一直在,如果这世界没有人,它也会阴晴圆缺,而你看到它的变化,心中想到了悲欢,于是月就有了悲欢。”

“唔……”

“换种说法,这就是一种咒,人心即是一种咒。”

博雅的眉皱起来,“又是咒?”

晴明笑而不答。

小熏上前为他们满上琉璃壶中的葡萄酒。

唐有这样的诗句,葡萄美酒夜光杯。

“仍是唐土的酒?”博雅看着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美酒。

“自然。”晴明轻抿一口,仿佛吸入的是浮在杯中的月光。“也尝尝我的酒吧。”

“说起大唐,真是地杰人灵之地,是么晴明。”

阴阳师抬眼看着院中一颗颗露水中映出的月,“大唐也不过是人心浮沉、悲欢离合的人世罢了。”

“这……”

“小熏,帮我把那面镜子拿来。”

小熏的背影消散在夜幕中。

 

不久,两人的中间摆着一面铜镜。

圆形,背后有精细的瑞兽钮和葡萄纹饰,看得出这枚保存完好的镜子有些年岁了,但还未生出斑驳的绿锈。

“这是,大唐而来?”

“正是。从漂泊至我国之日算起也有近两百年了。”晴明白皙的手指翻过镜子,银白色的镜面随即映出空中满月的影像。

一轮完满的月映在圆镜中……

【寒水翁事件】请参照梦枕貘《阴阳师》第二卷飞天卷《寻常法师》

 

七夕,奈良时代已自唐传来的节日。

不妨想象一下,玄宗皇帝统治下的长安:

如同行将坠落的烂熟果实,在黑夜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那里无数娇媚的女子在七夕之日精心装扮,耐心准备,以便夜里祈祷天界的织女赐予自己灵巧的女红技巧,保佑自己预见心爱的男子。

白氏诗歌里当年长生殿前玄宗皇帝与美丽的杨贵妃结下“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山盟海誓也正是在这个节日。

七月初七,宫内着手庆祝七夕祭。

那是一个月多前的事情。

“哎呀,这次许什么样的愿望好啊?”

“我选的这首和歌是否合适呢……”

类似这样的对话不绝于耳。

倒也不觉十分吵闹。看女官们纷纷的准备好即将挂上竹枝的纸条,兴致勃勃的梳妆打扮也是一件十足的乐事。

“你说把这些挂上竹子时会遇到赫映姬吗?”一个较小的女官嗤嗤笑道,转身这样问向自己的同伴。

她说的是宫中通用教养书籍《竹取物语》的故事:赫映姬从月亮上来的仙子,对五位前来求婚的男人提出了各种难题,并答应道,“我将是达到要求的人的妻子……”

本该是彼此很感兴趣的问题,其实就算实际上没什么兴趣也应该附庸风雅的应上一两句,然而对方却并没有对她的话语有所反应。

小个子女官疑惑的打量着同伴似乎比往日更为姣好的面孔,一张俏脸毫无表情,于是不由好奇地看向她手执的纸条——

“啊啊,蒲子你怎么会写这种东西在七夕祭的纸上?”

被称为蒲子的女子像是如梦方醒,低头轻声颂出纸上的诗句:

“经年不开匣,红埃覆青铜。今朝一拂拭,自照憔悴容。”

《白氏文集》里的诗句。

和《竹取物语》一样,《白氏文集》也是行走宫闱之人必须烂熟于心的。

但这两句诗却不像有什么吉祥的寓意。

很多年都不打开镜匣,青铜铸造的镜子已经沾染上了红尘中不尽的灰埃。如今轻轻的擦拭拂去镜上的灰尘,才看见镜中自己憔悴的模样啊。

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吧。

对于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来说,这的确是个不祥的预言。

 

七夕前不久的某夜。

女子在昏暗的烛光里细细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庞。

白皙的肤色、清澈的瞳仁、嫣红的嘴唇、如云的乌发……

虽然凭借这张脸她称得上美人,但在人才济济的宫中只是这样是远远不够的。没有过人的风姿,没有卓越的才能,没有显赫的家世,人们视线的中心永远不是她,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引人遐思的美丽传言。

陷入单相思中的女子大抵是觉得自己不够明艳的。

更何况后宫的关乎风月的传闻中会不时以自己的意中人为故事主角。

如此想来,蒲子懊丧的垂下眼帘,赌气一般的将手中的镜子掷向地面。

哐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后,又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入蒲子耳中,“人生几何,倘若连爱恋之人的眷顾都不能得到,此生又有何趣味可言啊。”

是个乞丐般的老人。

约莫有五十多岁,或者更老一点。可能是蓬乱的苍白须发肆意的遮盖住半张黝黑的面孔,给人带来了这样的感觉。

相反的是他黄色的眼睛却闪着异样的光彩,显得精神颇为矍铄

“你是谁?”

“吾人乃道摩法师。”老者身着一件泥泞不堪的破旧公卿便服站在窗外,“相思之苦不甚好受吧,蒲子君?”

让人心生厌恶的可怕家伙,但是他究竟是如何进入这宫廷之中,又是如何窥破自己的心意……莫非,不是人类?

她一腔的厌恶忽然化作无边的恐惧。

“吾人确实是人,蒲子君。是你的内心渴求将路过的我带到这里。” 他仿佛看透了女子的心思,竟哈哈大笑出来,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倒不如,让吾人来帮助你,可好?”

本该大声呼救啊,蒲子心里呐喊着,可是,可是……

“那么,我该如何……”

“只有了这个。”法师未待她说完就递一枚铜镜,言罢居然即刻转身离开,“只要有了它,蒲子君定然可以得偿心愿。你只要……”声音逐渐像是要融入黑暗中一样愈来愈小。

将信将疑的捧着做工精美的镜子,而老者的叮嘱却一字不落的牢记心中。最后,她听见已经消失不见的家伙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提高了音量:“倘若遇到什么问题,不妨去找安倍晴明吧……”

【赫映姬】:又称辉夜姬,名为细竹赫映姬,来源竹取物语的故事。

【经年不开匣,红埃覆青铜。今朝一拂拭,自照憔悴容。】:节选自白居易《感镜》

 

“真是一枚难得的好镜子啊,晴明。”源博雅手捧瑞兽葡萄镜颇为仔细的观摩着上面的纹饰,自顾自地频频点头。

是因为看到了美好的事物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由衷赞叹,打个比方吧,好像看到附近有条狗,说“那是条狗”,类似这样。

这也算得上是博雅这个男子可爱之处,尽管是尊贵的殿上人,但仍旧保持着赤子一般的心性。

晴明注视着他,棕褐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隐隐带着青色,红润的唇微微上扬,“博雅可真是个好汉子啊。”

“为什么这样说。”博雅有些气恼的鼓起脸。

“我在夸奖你。”

“可是你明明在嘲笑我。”

“没有的事。”

“你的嘴角刚刚向上翘了。”

“不要胡思乱想。”晴明抿了一口被两人搁置一旁的酒,用细长的眼睛瞥了一眼博雅,笑道,“我是在很认真的夸奖你啊,博雅君。”

“是这样吗?”

 “呵呵。”

小熏又一次近前将琥珀色的酒注满晴明身前的琉璃杯中,抬起身时对博雅嫣然一笑,“博雅大人真是好人呢。”

博雅闻言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后脑,“总觉得你们是在拿我消遣……”

晴明敛了敛略带戏谑的笑容,道:“那不如,我们来说正事吧。”

 

今天上午,宫里来者送来了这面镜子。

小熏领进一名怀抱着裹着丝绸的包裹的女子。

女子身著红叶袭十二单衣,一头乌云般浓密的青丝垂在包裹着深赤色的娇躯上,处在阴阳师这荒野般的庭院中格外醒目。

桧扇遮掩下仍隐约可见高鼻深目、脖颈嫩白,堪称倾国倾城的美人。

像是异国之人,但仔细辨别却又不似。

“晴明大人。”女子向端坐在木屋外廊上的白衣男子匆忙地行了礼,“请您务必要救救我。”

甜美的嗓音在尾音竟然带着轻微的哭腔。

 

试还是不试?

蒲子将道摩法师赠予的铜镜反扣在桌上,一双玉手手越握越紧,直至浮现出青筋还是犹豫未定。

那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的馈赠啊……

可是,试一试也不会有什么吧……

“更何况,若是真有效果呢。”女子的脸颊上浮现出飞霞一般的红晕,喃喃着。 

打定了主意,蒲子按着法师教授的方法,一步不错的如法炮制。

大约是两日后,便有许久不见的友人在偶遇时称赞她的美貌。

“蒲子真是出落得愈发气度非凡啦。”

也许只是普通的寒暄。

然而蒲子并不这么认为。“真的有效果吗?”她暗忖,兴奋异常。

 

其实那面神奇的铜镜确实有效果。

一个月后变化已称得上是惊喜,蒲子的风姿在参差绰约的女官中间也具备了让人过目不忘的资质了。

来自贵族们的和歌、礼物开始络绎不绝的送到蒲子手上。

“那位名叫蒲子的女子举手投足都仿佛舞蹈一般,可谓尽态极妍啊。”

贵公子们之间大概这样口耳相传的吧。

蒲子没有任何回应。

既没有答应任何一位追求者,也没有拒绝。

“莫非是要像赫映姬一样吗?”男子们纷纷调笑,也为成为宫中趣谈里最后的优胜者而跃跃欲试。

事情却在这时发生了转折——

一首和歌传至这位倍受青睐的女官手上:

杜宇啼今日,闻声自觉悲。谁能如木石,不起恋人思。

“啊!”蒲子得知和诗的作者后惊叫起来,细心的人会看见她连白净的耳根都泛上了一层可疑的绯红。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

夜幕中挂着一丝猫爪似的月牙儿,星光暗微。

夏夜鸣虫的叫声在这昏暗的初秋之夜也疏落下来。

对于蒲子来说,即使这样寥落的声响也吵嚷得简直令她无法入睡。

惊喜又有些惶惶不安的情绪在随着心脏的跳动“砰砰”的在胸腔中跃动。蒲子索性掀开寝具,取出枕在枕下的铜镜。

她爱惜地一再抚摸着镜子背面的花纹。被铸造成瑞兽的镜钮在女子轻柔的摩挲下几乎不可感的动了一动。

女子沉溺在自己的沉思中无法自拔,全然感觉不到镜子的异动。

啊——

嫩滑的指尖被镜子上锐利的凸起割破,渗出几粒殷红的血珠

抱在怀中的铜镜滚落在地板上。

一直以来光滑的凸起的瑞兽镜钮生出某种尖利的棱角,沾染上鲜血,如真正的野兽才拥有的利角,分外狰狞。

马的嘶鸣声忽而响起。

本该仍落在地板上的铜镜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匹的骏马。

不是一般的马。

它立在屋子里,但并不受黯淡的月光影响,像是立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火焰的光亮足以清楚地看见它身上的每根毫毛。

最为奇特的乃是它嘶啸时展开的布满羽翼的翅。不是鬃毛或是装饰,而是苍鹰一般有力的翅膀,真正的翅膀。

若细细看去,会发现此马两眼之间的额上还生有尖利的独角。

不像是凡间的物种,像是传说中天竺的天马。

正对眼前的景致惊诧到无可复加之际,蒲子忽然看见从天马的脚下抽发出的葡萄藤蔓迅速覆满了地面,枝蔓相错、交错缠绕,并向更为辽远的空间不断延展。

抽芽、生叶、开花、结果……

一瞬之间宇宙仿佛只剩下了缀着沉甸甸果实的葡萄藤,将蒲子包裹在内。

火焰燃烧的哔剥声愈发急促似乎是在催着蒲子起舞。

身体不受控制的转起圈来,骏马扬起健壮的前蹄,引颈长啸——

是在泉水叮咚、黄沙飞扬的胡国起舞吗?

是在袂接肩摩、人声鼎沸的大唐起舞吗?

蒲子不敢确定自己身在何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就究竟是何人……

舞!舞!舞!

一曲终了,绿色丝绸一样的葡萄藤蔓又似退潮一般,连带天马消失不见。

一切又归于黑暗。

简直是海市蜃楼一样的光景,大概是梦呵。

蒲子弯腰捡起地上的铜镜,下意识地往铜镜中瞟了一眼。

哐啷……

铜镜再一次掉落,她慌乱的向后退去。

此时镜面恰巧朝上。

原来昏暗的月光下,镜中映出的并非蒲子的面孔。

【红叶袭】:十二单衣秋之配色,表赤,里浓赤

【十二单衣】 :十二单衣是古代日本宫廷女子最正规的礼服

【桧扇】:折扇系日本发明。第一把折扇是用桧树薄片缝制而成,所以称为桧扇,后来改为纸扇面。平安时代初期便有了折扇。据《西宫记》记载,平安初期,每逢夏季,宫廷贵族赐予侍臣折扇,折扇成为宫中活动时侍臣携带的物品之一。后来宫廷女子也受其影响,经常拿把折扇,作为身边的装饰品。

也就在平安时代,日本的桧扇通过贸易途径传入中国。

【杜宇啼今日,闻声自觉悲。谁能如木石,不起恋人思。】:选自《古今和歌集》中的《闻子规初鸣》,作者素性法师。

【天马】:有学者提出瑞兽葡萄镜上之瑞兽非传说中的海马,而是海上传来之马,或青海之马。也有一说系天竺之天马。

 

“嗬!”博雅情不自禁的低叫出来。“不是自己的面孔吗?”

“不是她的脸。”晴明饶有兴趣地用手指支起下巴,“那是一副异国女子的容貌。”

“这难道不只是一场梦而已吗。”博雅如梦方醒。

“今天拜访的女官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开始?那么,事情又有变化了?”

阴阳师微微眯了眯细长的眼睛,“蒲子小姐的脸似乎真的发生了变化。她变得越加像是梦中的女子了。”

“是这面镜子的缘故吧。”博雅举起一直抓在手中把玩的铜镜。

“我是如此猜测的。”

“不能确定吗?”

“暂时还不能。”清明宛若女子的红唇微微上扬,“所以今夜我便想要去证实一下。”

“今夜?”

“一起去吗,博雅君?”

“当然。”

 

牛车缓慢行进在黑暗里。

车轭上套着一只漆黑、庞大的牛。

牛的毛色与夜色交融,乍一看上去像是牛车自己在前行。

车旁跟着一身月黄色唐衣的小熏。她的身影在黑夜里泛着莹黄色的微光。

彼时的京都尚晦暗未分,人与妖鬼有时仍无知无觉的同居在一个屋檐下。

此时的场面大概会让不小心遇见的人以为是归往冥府的鬼怪。

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桂花香气,更觉静谧。

“晴明,你听得见车轮行进的声音吗。”

黑暗中博雅感到晴明的视线转向自己,开口道“,博雅,我们现在并不在现世行进。”

“是在冥界?”

“也可以这么说吧。”

“晴明……”博雅的询问的话还未曾出口即被打断。

“我们今夜要去往的,正是平城京外的高松冢。”

“这么远,一夜之间如何赶到啊,晴明。”

“所以我们正在进行又一次方违。”

“啊!不会又像上次那样遇上百鬼夜行吧。”

“我来之前计算过了,应该没有任何打扰。”

“呼……”博雅显然松了一口气,“那样的情景……”

“那样的情景,不适合博雅这样的人呐。”即使看不见晴明的脸,也能知道他红润的唇在黑暗中轻轻勾起。

 

“晴明大人、博雅大人,我们已经到了。”小熏的声音自牛车外传来。

踏下牛车,便看见坟冢外围的一排松柏在月亮的清辉下格外英姿挺拔,但也因枝叶过于繁茂,被遮挡住的树木深处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一阵风过,周边的森林中发出树叶哗哗的摩擦声。

仔细听来又似乎不止如此。

细细辨认,银铃声、火焰燃烧声、说着异国语言的人声……种种声音混在草叶的声响中,几不可闻。

“博雅,从现在起无论如何都不要发出声音,这样他们就看不见我们了。”

他将一张画着桔梗印的符咒放入博雅怀中,接着拍了拍手,小熏循声将不知何时带上牛车的酒具递了来。

晴明接过酒壶,无视博雅惊异的眼神为他斟满酒,自己也满上了一杯送至唇边,“博雅,接下来 我们可是要看到难得一见的盛景啊。”

拨开松柏密匝的枝叶,一个方形祭台赫然映入眼帘。

四角上放置的火炬熊熊的燃着,四周被照映的恍若白昼。

一名的男子背向他们而立。

手上拿着一件亮闪的银器,过于宽大的斗篷将他的身材衬得更为瘦高。

他的身前捆着一只肥壮的山羊。

男子迈着古怪的步伐,唇间逸出某种低沉的喉音。

火焰似乎受到音节的挑动,向上扬起,划过一道道美丽的弧线,渐次落下的火星点燃山羊雪白的毛皮。

羊开始痛苦地挣扎。

咒语的音量逐渐抬高,男子用尽全力将手上的银器高举过头,接着把锋利的银刃刺向山羊的喉颈。

“咩——”温热鲜红的羊血顺着刀口留下,山羊的挣扎慢慢停止……

“太残忍了……”博雅不由的这么想,嘴里也不觉低声说了出来。

“何人在此?”男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停下动作,看向晴明他们所在的位置,用异国的语言大声质问。

晴明一把拦住博雅即将伸向刀把的手,摇了摇头,“不碍事的,博雅。”

随即,他转向瘦高的男子,朗声说道,“我们是如今在平安京宫内当差的人,听闻今夜有如此大的庆典,特意前来。”

用的是唐言。

火光映红了男子正对他们的面孔。

金发碧眼,高鼻深目。

那是一张胡国人的面貌。

男子放声大笑道,“汝等狂妄凡人,如何得知我国风俗。”

“这位大人,因为我在唐土也曾见闻过这样的庆典呢。”一直默默跟随他晴明身后的小熏忽而上前。

她手腕处挂着一串形似桂花的银铃,步步发出轻微的响动。

“汝乃……大唐之子……”男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汝非人耶?”

“即使不是人类也会怀念自己的故土吧。”小熏抬眼看向男子,旋即低下眼睑,轻笑,“少年时幸遇的那一场祆教祭祀,教我仍念念不得忘怀啊。”

男子闻言若有所思,却沉吟不语。

“晴明,他们在说什么?”博雅侧耳良久仍听不懂音调起伏的唐言,小声询问晴明。

晴明看着他一脸茫然,淡淡笑道,“他们在思念故乡,博雅大人。”

但凡有外人在场,晴明对博雅总是格外的尊敬。

言毕,晴明不动神色的四下审视一番,忽而出言道,“我今日偶遇了一位美人。”声音中略有些调笑的意味,“祭司大人,今夜的祭祀是否少了一位美丽的舞姬?”

“唔。”被称为祭司的男子像是从沉思中猛地惊醒,开口竟是日本国的语言,“您是说柘枝吗?”

晴明颔首,“镜子中的女子,原来名为柘枝呀。”

“她已经月余音信全无了。”男子无奈地挤出一丝苦笑,“确如您所言,今夜的祭祀会因少了舞姬而无法继续……”

话音未落,祭台上响起了清脆悦耳的银铃声。

一抹月黄色的身影正旋转起舞。

随着袖袂翻飞,空气中桂树的香气益加浓烈。

“是小熏!”博雅惊到。

晴明将视线从祭台移回身边,“博雅,不如吹奏一曲笛子吧。”

博雅依言执笛,随着小熏的步伐,优美的笛声飘散在空中。

火光、舞姿、笛声、铃声、桂香……

交织映染在这黑夜中,旖旎得如若梦境。

【平城京】:奈良古称。

【方违】:所谓方违,是指外出时,若目的地的方向碰巧位于天一神的方位,则出发时必须先前往别的方向,在与目的地相异的方位歇宿一夜,第二天再出发前往目的地。这是阴阳道之法,目的是为了避开祸神的灾难。[请原谅我吧,我这里就是在胡扯]

【祆教】:琐罗亚斯德教是流行于古代波斯(今伊朗)及中亚等地的宗教,中国史称祆教、火祆教、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在基督教诞生之前中东最有影响的宗教,是古代波斯帝国的国教。琐罗亚斯德教的教义一般认为是神学上的一神论和哲学上的二元论。琐罗亚斯德教的经典主要是《阿维斯陀》,意为知识、谕令、或经典,通称《波斯古经》。

【柘枝】:《柘枝舞》是从西域传入中原的著名「健舞」。来自西域的石国,石国又名柘枝。柘枝舞原为女子独舞,身着美化的民族服装,足穿锦靴;伴奏以鼓为主,舞者在鼓声中出场。白居易曾作《柘枝伎》。

 

空气中弥漫着叶落月特有的澄净干爽。 

源博雅穿着圆领公卿便服,左腰佩刀,提着一篓蘑菇独自走向位于土御门小路上晴明的府邸。

没有乘牛车,也没有跟随任何侍从,就这样大大咧咧的孤身走了过来。

想来倒也符合这个汉子不拘小节的性格。

大门依旧没关,门户大敞,从门外可以看见院内丛生的草木。

与以往不同的是,博雅在门外便听见晴明的声音在诵着什么:

“……纵有思君意,此生不可兮。此心君不见,自愿永随君。”

“晴明!”

博雅踏入院中,朝半倚在外廊立柱上的晴明喊道。

“你来了。”晴明的丹唇含着宁静的微笑,眼睑半阖,纹丝不动。

“喂,是真的晴明吗?”

“怎么不是。”晴明睁开眼睛,一双凤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总觉得又被你骗了。”博雅不太高兴的嘟着嘴,把手上提的提篓放在他面前,“呐,你要的蘑菇。”

 

晴明与博雅相对而饮,中间摆着一盘用盐烤好的蘑菇。

“我进来时听见你正在读和歌。”博雅将一块蘑菇送入口中,“那是什么?”

“是恋人间互诉情意的歌。”

“嘿,原来你也有这样的心情啊,晴明。”

“怎样的心情?”

“恋慕女人的心情。其实安倍晴明你和平常人也有共同之处啊。”

“不是那么回事,博雅君。”

“真的不是?”

“不是那么回事,所以让你失望了?”

“额,没有。”

“不是那么回事,所以太好了?”

“好了,晴明,告诉我为什么要念那首和歌吧。”博雅的脸上露出被捉弄后尴尬的神色。

晴明笑了起来。不甚高雅,也称不上粗俗的一个笑容。

“那是昨晚的那位男人交给我的。”

“那位祭司大人?”

“正是。”

“话说起来,昨夜我们为何要前往平城京?”

“高松冢就是镜子最初的来源。”

“那失踪的舞姬……”

“先前一直寄居在这面镜子中,直到蒲子小姐得到了这面镜子。”

“原来如此。”博雅恍然大悟一般地叫道,“那位柘枝姬正是附在蒲子小姐身上的妖鬼吧。”

“是幽灵,博雅。”晴明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也就是唐人所言的鬼。”他洁白的脖颈勾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

博雅颇有些疑惑的看向晴明脚边书着和歌的纸,“但那男人给你这首和歌又是为何?”

“是咒。”

“和歌是咒?”

“这么说吧,歌中有束缚这那位女子的咒。”

博雅一如往昔的如坠五里云雾。

“比如说,有一位女子与你互相爱慕,向你发出此生生死不离不弃的誓言。”晴明微笑着打了个比方,“你答应了,于是你们的命运从此便什么也分不开了。”

“无论什么也分不开了吗?”

“无论什么。”

“生死也不行?”

“生死也不行,这是咒的力量。”

“还是不懂。”博雅做出了一个苦恼的表情,“一旦你扯到咒,所有东西都搅到一起去了。”

“人心即是一种咒。爱也罢,恨也罢,都是有这种令人敬畏的力量啊。”晴明低声喟叹,提起酒瓶为对面的博雅满上酒,“今夜,随我入宫吧,博雅。”

 

小熏备好了牛车,安静地候在门外。

晴明和博雅一前一后的钻进牛车内,相对而坐。

“晴明,昨夜小熏跳的是什么舞?”

“从大唐西域流传来的舞蹈,似乎叫胡旋舞。”

“那场祭祀……”

“那是和胡旋舞一起传来的宗教,唐人谓之祆教,又名拜火教。”

“呵……”

良久,博雅取出叶二,轻轻吹奏起来,笛身上一赤一青二叶煞是夺目。

那是得自朱雀门鬼之手的笛子。

清扬的笛音似乎将周遭的一切皆化为透明的大气,兀自飘荡在风中。

【叶落月】:阴历八月在日本的古称

【纵有思君意,此生不可兮。此心君不见,自愿永随君。】:选自《古今和歌集》,作者伊香淳行[似乎有好几种版本,“此身不可分”、“此身不可兮”。文中的版本应该是最不靠谱的……但比较符合……某些jq啊蝠扇掩面。]

【胡旋舞】:胡旋舞是由西域康居传来的民间舞,据清代学者魏源在《圣武记》中考证:“哈萨克左部游牧逐水草,为古康居”。胡旋舞的特点是动作轻盈、急速旋转、节奏鲜明。胡旋舞是因为在跳舞时须快速不停地旋转而得名的。

 

烛火无风却在室内轻微的摇曳。

烛光在被地面上放着的铜镜反射着,更映得屋内烛影幢幢。

女官今日依旧穿着红叶袭十二单衣,跪坐在房间中央。

她白皙修长的指尖似乎沾染了些鲜血,轻点在铜镜背面的瑞兽钮上。

博雅一手扶着刀把,守护在女子身边。

中间并没有任何间隔,就这么直接的面对着。

 

“这样真的没有关系吗,晴明?”博雅这话居然是对着女子说的。

“蒲子小姐已经被小熏带到偏殿去了,难道说你希望在你我之间隔一道屏风?”那女子打扮的人举起手中的桧扇遮住半张面孔,露出细长的眼眸,带着笑意眯着。

“晴明!这种时候,还开这样的玩笑。”

“好啦,博雅。我你还信不过吗?”晴明的神色一顿,笑意旋即加深,“来了。”

马的嘶鸣声随晴明的话音一同响起。

果然是带翅生角的天马。博雅这样想到,与此同时,他感到脚下像有什么活物在生长萌发。

是迅速抽发的葡萄藤。

瞬息之间生叶、开花、结果,绿色泛着盎然的生机。

博雅正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注视着脚下时,他听见晴明有些急促的声音,“吹奏昨晚的曲子,博雅。”

叶二送至唇边,吹奏出来的引人想要起舞的曲调。或许是西域三十六国传来的曲子吧,博雅沉醉的闭上眼睛。

叮铃叮铃……

一阵似曾相识的银铃声传至他的耳畔,他睁开眼——

一抹红色的身影在舞曲中旋转着,尽态极妍。

那是晴明啊。

博雅尚未回过神来,就又闻得天马的一声长嘶。

从房间一角抛出的金色绳索缚住了作势挣扎的天马。

 

一面屏风由不可见的透明状逐渐凝成实体,背后站起来一名乌帽白衣、面目清秀的男子。

他红艳的唇向微不可见地向上扬了扬,喃喃的念着咒语。

“晴明!”博雅不可置信的大叫,扭头望向正在起舞的身影。

那红色的身影越舞越疾,越来越模糊,直至剩下一张剪成人形的红纸飘落地面。

近旁,一抹窈窕的身影也凝成实体。

“柘枝姬。”晴明上前,行至博雅身边,比肩而立,“您的芳名可谓是久仰啊。”

“异国的年轻人啊,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女子娇艳异常的脸上带着胡人明显的特征,蔚蓝的眼眸戚哀的望向他们。

“柘枝,是舞的名字。”阴阳师姿态优雅地俯身拾起地上的纸人,“昨夜有幸得见自唐而来的祭祀,想来您该擅于此道吧?”

平铺一合锦筵开,连击三声画鼓催。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玲雪面回。看即曲终留不住,云飘雨送向阳台。

白氏曾在诗词中这样描写大名鼎鼎的柘枝舞。

华丽的陈设,奢靡的宴会,即便是历经了安史之乱,长安也美得令人心驰神往。

这般美眷如斯的温柔乡,想必隐藏着数不清的绮丽又绝情的故事吧。

 “确实是这样。”

【西域三十六国】:汉张骞出使西域,后记载西域共三十六国,包括乌孙、龟兹、焉耆、若羌、楼兰、且末、小宛、戎卢、弥、渠勒、皮山等。此处指代广义上的西域。

【平铺一合锦筵开。连击三声画鼓催。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玲雪面回。看即曲终留不住,云飘雨送向阳台。】:选自白居易《柘枝伎》

 

“我的祖上本是石国人,父辈千里迢迢来到大唐,所以我虽是胡人,却出生在大唐。”女子似是被勾起了许多甜美的回忆,神色舒缓地开始了诉说。

“父母总是怀念着西边的故土,无论酒肆多么生意兴隆,依旧缓解不了他们思乡愁思。

“于是我就被取名为柘枝,故国最为闻名的一种舞蹈,以纪念我未曾谋面的故乡。”

“您的灵魂是因为什么原因至今仍羁留在世,又是为何寄于这面镜子中?”晴明问道。

“那是因为我遇见了一位男子。”她垂下碧蓝的眼眸。

“是甚为久远的事情了吧?”

“不错。”名为柘枝的女子点头,“当时还是德宗皇帝的时候啊。”

“我自幼长在大唐符离,跟随那些美丽的舞姬学习着家乡的舞蹈。七岁那年,邻家白姓小郎君因避战乱随母投奔至此,便与我相识。”

“十五岁时,他赠我这面瑞兽葡萄镜,并附上一首题为《邻女》的诗,与我私定此生不弃。”

“也曾有过两小无猜的欢愉,也曾有过海枯石烂的誓盟。可他与我之间毕竟隔着门第种族,白郎的母亲始终无法接受我。”

“他去长安搏求前程,我虽倾心于他却不敢奢望长相厮守,只能日日盼他的书信,但又怕得到他娶亲的消息……”她的脸色逐转戚哀。

博雅叹道,“柘枝姬……”

“约莫相识的十七年后,我再也收不到白郎的任何音讯。父亲母亲相继去世,所以我干脆收拾了行囊,去长安寻他。”

“路途遥远,我又身无长物。不得以,到了长安只得委身于胡姬酒肆中,卖艺为生。”

跳动的火焰照亮女子的脸,姣好的五官扭曲变形,“在胡姬酒客一片笑闹中,我看见了白郎……”

“之后我才打听得知,白郎已经娶亲,流连青楼酒肆且蓄有美妾,樊素小蛮,声名遍传长安城……”

“可恨呐可恨。”她忽而冷笑,“白云苍狗变化莫测,可它敌不过人心啊。”

“当年赠我铜镜、寄我诗篇,口口声声要与我生死不离的是他,将我弃之脑后不闻不问的,竟也是他。”女子的脸倏尔狰狞,“世间男子莫非皆是如此?吾欲啖尽汝等之肉……”

她化为一道烟雾向尚未反应过来的晴明扑去。

“咍!”博雅向前将晴明挡至身后,抽出腰间的刀,与面前盘绕的黑气对峙。

晴明立在博雅身后并不见惊慌,从容地自怀中掏出一张符咒。

食指抵在不住轻轻张合的红唇上,一条由咒语组成的金色绳索再一次从白皙的指尖抛出。

柘枝姬化成的黑雾被绳索越束越紧。

他凝视着不断缩小凝结的黑气,问道,“博雅,你可还记得昨日蒲子小姐七夕祭上《感镜》?”

尽管不谙此道,博雅还是记得出自《白氏诗集》的句子的。

    “美人与我别,留镜在匣中。

自从花颜去,秋水无芙蓉。

经年不开匣,红埃覆青铜。

今朝一拂拭,自照憔悴容。

 照罢重惆怅,背有双盘龙。”

诗中分明是满满的相思之情。

“柘枝姬,您该有个唐名唤作湘灵吧?”

“你如何得知?”黑雾中不知何处传出女子的声音。

“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莲。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晴明念出这首诗,唇畔漾起温柔的微笑,“当年《白式文集》里的这首诗,正是乐天大人赠与您的吧。”

“白居易大人并未忘记您,这便是他寻你不见后写下的哀思……”

 “想必身在长安,他也有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但那颗恋慕你的心却丝毫未减啊……”

“从那些诗篇来看,他早已失去您的下落,只以为您已不在人世了呢……”

晴明一直压低了嗓音,柔声劝道。

黑色的雾气逐渐恢复成人形。

“我忧郁而死后也未曾想要伤过他人的性命,不过是寄住在那瑞兽葡萄镜中等他给我一个解释罢了,没想到竟随这枚铜镜漂洋过海来到了这里。”柘枝双目中竟隐约有泪光闪动。

她略低下头,似是向晴明、博雅致歉,“您这样告诉我真相,也算了结了我的一番心愿。”

“天马是自我进入镜中后一直陪伴我的,想来没有任何过错。”女子膝行至被缚的天马身边,伸出嫩白的手,爱怜地抚摸着它颈间光亮的皮毛,“而那位蒲子小姐,我也并非是要抢夺她的身体,不过是为了私心想要完成自己的心愿罢了。”

“没想到我竟庸人自扰了那么多年,可悲又可笑啊……”女子站起身来,层层叠叠的唐衣随她的动作而飘摇起来。

她向他们郑重的鞠上一躬,“麻烦转告祭祀大人我的歉意,我怕不能参加为东渡扶桑的族人举行祭祀了。”

女子缓缓的踏出旋转的舞步。

从被缚的天马无助的嘶鸣中传来女子婉转的歌声——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柘枝的身影渐渐淡了下去,直至透明不见。

【石国】:石国位于中亚,现在的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首都塔什干市。唐代此地有九个君主均为姓昭武的国家,称昭武九国,石国为其中之一。柘枝舞起源于此。

【德宗皇帝】:唐德宗 李适(742年5月27日—805年2月25日),779年6月12日至805年2月25日在位。曾用年号:建中 公元780—783年、兴元 公元784年、贞元 公元785—805年。

【符离】:秦符离县在今安徽宿县东北,唐移至今宿县北符离集,后期移至今宿县。元初并入宿州。[白居易曾于11岁时开始寄居于此,并作传世之《赋得古原草送别》。]

【《邻女》】:即后文中“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莲。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一诗。白居易以之赠邻女湘灵。

【湘灵】:白居易寄居徐州符离时,与邻女名湘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因门第有别未能成婚。白因此女多年未婚,并多次写诗纪念,如《寄湘灵》、《寒闺夜》和《长相思》。白37岁时才另娶亲,44岁时重逢仍未婚的湘灵,作《感镜》、《逢旧》。白居易53岁时,他在杭州刺史任满回洛京途中,发现湘灵已不知去向。[文中对这段情节稍加改编- -情节需要呐]。

【樊素小蛮】:据传,白居易蓄妓与嗜酒无度,直到暮年。其中最出名的是小蛮和樊素。

唐孟棨《本事诗•事感》中记载:“白尚书(居易)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蛮善舞,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美人与我别,留镜在匣中。自从花颜去,秋水无芙蓉。经年不开匣,红埃覆青铜。今朝一拂拭,自照憔悴容。照罢重惆怅,背有双盘龙。】:白居易《感镜》全诗

[很好,我对白居易完全审美疲劳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出自《佛说妙色王因缘经》,大唐三藏法师义净奉制译。

 

“晴明……”博雅望着女子消失了的身影。

“她去向了该去的地方吧。” 

“柘枝姬等了将近两百多年啊,这岂不是太可悲了吗?”

“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么。”

“是人心吧?”

“是啊,博雅。”晴明回答的声音宛若叹息,“这就是人心的力量呵。”

两人沉默着伫立良久。

博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向晴明,“这么说来,那蒲子小姐怎么办呢……” 

“嗯?”

“蒲子小姐没有了柘枝姬的风姿,还能获得意中人的垂怜么,晴明?”

“博雅啊,真正的恋慕和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将略带青色的眼睛注视着博雅,只见博雅不明所以的摇头,“不明白。”

“不明白是因为博雅是个好人啊。”

博雅撅着嘴,正想要争辩什么,殿门外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哈,晴明。”

语气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没想到事情就被你这么轻易解决了。”

“道满大人!”博雅霍然转身,把想要争辩的打算弃之脑后,“这一切都是您促成的对吗?”

黑暗中出现身著破旧抹布一般水干的芦屋道满并没有接下博雅的话茬,只转向晴明,“晴明你不妨告诉博雅大人,一切都与吾人无关啊。”

老人狡黠的笑着,皱纹在黝黑的面庞上肆意横行,“吾人不过从高松那儿取来了这面镜子,今夜来作壁上观而已。”

“是啊。”晴明淡淡的回应。

“晴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蒲子小姐心中的渴望引来了道满大人,也是这份渴望召唤出了寄居在镜中的柘枝姬。”

“但是,道满大人如何出入这宫闱之中呢?”

道满大笑起来,“这世间还有吾人无法进入的地方吗?”

“都……都进的去吗?”

“晴明也是一样啊。”道满不经意间移至博雅的身边,轻声补上一句,继而笑道,“真是辛苦你了晴明,这镜子……”

“这镜子该由始作俑者物归原主了。”晴明指了指被反扣在木质地板上铜镜,瞥了一眼道满,又把视线转向了自柘枝姬消失后就一直静静蜷卧着的天马。

觉察到了晴明的意图,芦屋道满抢先一步指着安静的马匹,“吾人忙碌了那么半天,这匹天马可不能给你啊,晴明。”

安倍晴明眉眼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这样的宝物,若不物归原主,主人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哈!”道满窘迫地伸出手,用长长的指甲挠了挠脸颊,“那么蒲子君的酬劳呢?这总要分我一些吧。”

晴明抿起红润的唇,拍了拍手,许久不至的小熏抱着一个素陶坛子出现。

“我已向蒲子小姐说明了一切已经妥善解决了,晴明大人。”她将坛子递向芦屋道满,接着说道,“蒲子小姐说宫中相见多有不便,改天当登门致谢。”

道满迫不及待的打开坛子的封盖。

浓郁的酒的香气飘散开来。

“这就是蒲子小姐给我的酬劳,如蒙不嫌,不如一起喝一杯吧。”

 

一轮圆月已经悄然升至中天。

三人坐在晴明的庭院前。

小熏在一旁帮他们满上不时空了的酒杯。

桂香与酒香交合在一起,仿佛能与这既望的月光一同纳入腹中。

“啊……”道满将自己杯中的酒送入口中,满足的发出一声长叹。

“道满大人,刚刚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博雅举着酒杯似乎踌躇已久,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哪些话?”

“关于‘这世上没有你进不去的地方’。”

道满仰头将最后一口酒倒入自己的嘴里,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到底是如何呢?”

他站起身来,看向皎洁明亮的月亮,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趁着这月色,倒正好去一趟平城京呐。”言罢即穿过晴明庭院里凝着秋露的蓬草,戏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还不如直接问他本人呢,博雅大人。”

“不过,晴明,下次咱们再来这么有意思的一出吧……”道满的声音逐渐消失在月夜中。

晴明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小小地抿了一口酒。

“喂,晴明。”博雅认真地点了点头,对身边的阴阳师说道,“到底是如何,你可不能敷衍我哦。”

“道满大人可以,但我办不到。”晴明向博雅微笑,坦诚的这么回答。

“为什么?”

“他由人心召唤而来,只要有人的地方道满大人都可以到达,而我却不行。”

“你的法术也不行吗?”

“这世界上总有法术也无能为力的东西,博雅。”

“比如说?”

“比如说,博雅你这样好汉子的心啊。”晴明的眼角微微向上一挑,一手打开蝠扇半掩住面,一手执杯仰头饮尽杯中的酒。

博雅的脸蓦然涨红,“晴……晴明,你又戏弄我。”

晴明放下手中的酒杯,朗声大笑,“因为博雅实在是个好汉子嘛。”

【瑞兽葡萄镜】:唐朝的瑞兽葡萄纹铜镜曾被日本学者称为“多谜之镜”、“凝结了欧亚大陆文明之镜”。1958年在陕西西安独孤思贞墓出土,圆形,直径16.9厘米,周边及中部各有凸棱一周,钮为一伏卧怪兽。自钮至镜缘,花纹可分为三组,近钮处的一周为瑞兽葡萄纹,在繁密的葡萄中,六只叫不出名堂的瑞兽环绕镜钮。第二组为鸟、蝶与葡萄纹,在累累的葡萄果实中,小鸟仿佛在鸣和,蝴蝶在翩翩起舞。第三组为宝相花一周。类似的铜镜1972年在日本奈良高市郡明日香村高松冢古坟也出土了一面。可谓同范镜。

中国出土的铜镜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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